焦作惠民医院的生死困境

【核心提示】
    自1996年，医疗行业市场化以来，各地政府纷纷对公益性质的医院“断奶”，把它们变成自收自支的市场主体。其后，医疗服务价格增长快、穷人看不起病等现象饱受诟病。为破解看病贵的难题，2006年初，在卫生部的倡议下，全国各地纷纷成立惠民医院。同年7月，焦作市在河南率先试水，政府将市中医院等四家医院确定为惠民医院，用政府补贴的形式，为该市的1.8万低收入者提供低价医疗服务。这种制度被戏称为医疗领域的“经济适用房”制度，它运行近一年之后，并不顺畅。
    今年4月12日，《焦作日报》披露：因病人拖欠药费，政府补贴不到位，惠民医院面临生存尴尬。当初为何不把钱直接补贴给低收入者？已经市场化的医院如何公益“惠民”？经济适用房制度难以解决住房难的问题，惠民医院能解决就医难的问题吗？诸多问题，令人深思。

●困境 医疗费用被拖欠，政府能否全部埋单？

    “断奶”三年后，焦作市中医院又得到了政府的财政补贴。
    2004年，在医院市场化的潮流中，焦作市所有医院被政府“断奶”，不再享受财政拨款，医院开始自己养活自己。
    2006年7月1日，焦作市领导亲临焦作市中医院，为这家二级甲等医院，挂上了惠民医院的牌子。在挂牌之前，政府下发了焦政文（2006）52号文件，主要内容是市、区两级财政拿出300多万元来办惠民医院，解决低收入群体看病贵的难题。
    卫生局助理调研员岳晓虎回忆：“惠民医院是2006年年初，卫生部倡议设立的，当时，各医院的热情很高，纷纷表示，把自己的医院作为惠民医院，让穷人看得起病。”医院这样做，有自己的盘算，卫生局一位官员说：“政府给钱，又能落个好名声，挂牌惠民，医院何乐而不为？”
    最终，焦作市中医院、焦作市第五人民医院、马村区人民医院、中站区人民医院成为定点惠民医院；焦作市人民医院、焦作市第二人民医院成为技术指导医院（设立惠民病房，惠民病床的数目不少于开放床位数的5％）；市区内其他各政府医院为协作医院。
    对自己口袋里的钱，政府看得也紧，去年6月，焦作市主要领导带领相关部门负责人就惠民医院启动前的准备情况进行了检查。该市主要领导强调，政府出资建立惠民医院是用来惠民的，绝不是对医院的补贴，更不能成为医院增加收入的来源。
    政府制定了严格的监管措施：每一个享受惠民政策的人，由民政部门审核，仔细核对照片，对病人的检查项目、费用，都由专业人士审核。而且医院要先给人看病，再向政府报销。
    先垫资的运行模式，让医院叫苦。今年4月12日，《焦作日报》披露：因病人拖欠药费、政府补贴不到位，惠民医院陷入困境。截止到今年2月，定点惠民医院中，条件最好、接治病人最多的焦作市中医院共收治低收入病人430人次，总费用170万元，优惠42万元，患者应负担128万元，其中290人因实在没钱，尚欠医药费121万元。
    媒体的报道，引起了政府的重视，4月18日，焦作市中医院院长岳胜利告诉记者，政府已经把121万元拨给医院了。他把这归功于媒体的介入。

●疑问 惠民医院会不会做手脚骗政府的钱？

    这次政府为病人拖欠医院的121万元全部埋单，那么，医院会不会把本该医院承担的费用，也让政府埋单？对此质疑，岳胜利说：“这些欠费的人，都是属于政府规定的1.8万特困人士，所做的医疗项目，也都有据可查，医院不会骗政府的钱。”
    作为监管者，岳晓虎说，52号文件规定，只有持有民政局颁发的低保证，特别困难的1.8万特困人士，才能享受政府的惠民医疗政策。对这些人有民政部门严格把关，钻空子很难。但医院会否借助专业能力，多报医疗费用，这就不好审核了，因为自2004年，政府不再对各医院拨款，要求他们自收自支，医院已成为市场主体。而且惠民医院实际上的运行机制和普通医院一样，都有赚钱的欲望。
    既然无法杜绝漏洞，为何不把钱直接给需要援助的对象？岳晓虎说，这个问题政府考虑过，焦作市实行惠民医疗制度前，低保病人生病两周不敢住院的比例高达90％。由于政府财力有限，按照文件规定：每年政府只能拿出313万元资金补贴，平均到1.8万人身上也就是每人每年不到200元。而且惠民医院的援助范围是常见病、多发病、慢性病等的基本医疗。岳晓虎强调，还有政府的医疗救助制度，为得大病的穷人保驾护航。老张是1.8万人中的一员，他因胃部动手术欠了中医院四千多元医药费。他说，是可以申请医疗救助，但是手续繁杂，条件苛刻，办理起来最快也要个把月，急性病人等救助，耽误病情怎么办？
    胡女士原单位因为亏损，两年前给了她1.6万元算是买断工龄。下岗后她在一家学校打扫卫生，每月工资400多元。发现医院给自己划的药费比持有优惠证的患者高出近20％，她不免有些愤愤不平。“我也可以在家吃低保，但是为了生活不得不找事做。我们不吃低保，并不是说日子就宽裕，政府也应该照顾照顾我们”。
    记者了解到，控制优惠“面积”是现存医疗救助制度普遍的现实选择。在我国较早对低保人群进行医疗救助的江苏省，无锡、苏州、南京等地相继开办了多家慈善医院，城市贫困居民凭救助卡可获多项费用减免。但受惠对象也仅限于低保人群，原因是地方一级政府财力有限，无力“阳光普照”。

●辨析 焦作版“惠民医院”不正宗？

    焦作版惠民医院制度实施前夕，河南省卫生厅以厅务纪要的形式对各地卫生局进行了发布，予以认可。
    这项制度实施后，洛阳、鹤壁、济源、许昌等地卫生系统均表示了浓厚的兴趣，纷纷来焦作学习调研。
    岳晓虎说：“惠民医院可以说是穷人的‘经济适用房’，因为都是对特殊群体实行的政策。但也有待改进，因为覆盖面不够广，政府正在研究进一步扩大覆盖面。”
    和经济适用房出现的问题相似，惠民医院现在也面临尴尬。焦作市中医院办公室主任闫秋玲透露，医院挂上惠民牌后，无主病人、低收入群体都来了，具体数字，不能透露。而且医院先垫资，政府再埋单的模式拖累了医院。
    今年三月，挂牌不到10个月的惠民医院——黑龙江省第二医院南岗分院被迫摘牌，因为政府对其投入过低，导致入不敷出。而全国第一所惠民医院北京上地医院，2006年初，因病人增多，日赔2万元，不得不申请政府财政补贴，目前该院实行收支两条线，医院只管看病，亏损部分，财政补贴，一年补贴一百多万元。
    岳晓虎说，他认可上地医院的模式，但焦作市财力有限，无法学上地医院。
    在卫生部官员看来，焦作版的惠民医院，其实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惠民医院。卫生部新闻发言人毛群安说，惠民医院应具备以下特征：政府举办并对医院实行全额预算管理，采取收支两条线；面向普通人群，对一些特殊困难的群体，实施费用减免的政策。主要采取适宜医疗技术，采购同质低价药品，在药品销售中原则上没有销售加成。毛群安还说，希望政府对特殊群体提供帮助，但不应全部使用惠民医院这个称呼。

●出路 医院不可能既搞公益又要盈利，惠民医院应取消

    河南财经学院教授史璞最近两年一直在研究医院，经过对惠民医院模式的研究，他说：“惠民医院是政绩观的产物，医院处境也很尴尬，左手市场，要挣钱养活自己；右手公益，要按政府的要求，照顾特困群体。它的左右手在互搏。而互搏的结果肯定是市场战胜公益。因为它明明是市场化的医院。”
    在史璞看来，给穷人在医疗领域提供“经济适用房”，想法不错，但和经济适用房出现的问题一样，惠民医院也是先天不足。因为对已经市场化、自收自支的医院来说，它们做一些慈善事业，以此提升自己的形象，这无可厚非。这就是焦作各医院争挂“惠民牌”的原因。但医院目前像企业一样，需要赚钱养活自己，它能不从病人身上打主意，谋求多赚钱吗？
    岳晓虎说：“从群众反映看，挂上惠民牌的焦作医院里，‘小病大处方和过度诊疗’现象仍然存在，人民医院条件最好，所以去的人最多，而且看小病可能优惠几块钱。”
    史璞给惠民医院面临尴尬开出的药方是：取消惠民医院，转变医疗体制。市场的归市场，公益的归公益。
   岳晓虎认为，惠民医院是权宜之计，如果要办真正的公益医院，还是实行收支两条线，医院的经营管理费用完全由公共财政支付，医院的收入完全与医务人员的收入脱钩。